湛海。

02

在她剛滿九歲、也就是剛換了個新班級的時候，她一直是過著跟班上同學一起玩耍的快樂日子，天真的她以為，這樣的日子會就這麼一直一直持續下去。
卻在某天，班上開始沒有人理會她，雖然無法理解同學們這樣的行為，但她只是天真的想：這可能是個另類的新遊戲吧！因此，即使被同學們忽略、排擠，她都一個人默默的忍了下來，一直給自己打氣－－『遊戲應該快要結束了吧！』就是靠著這樣樂觀的想法，才能讓自己不灰心。

直到有一次，她離開教室去洗手回來後，一拉開門，課桌椅上空空蕩蕩的沒有任何東西的影像立刻映入自己眼裡，她的東西都不不見了……在書包被藏起來，花了好久時間才在花園角落找到，那個沾著泥巴還是父母親去年送的生日禮物，她一直當成寶貝的書包，不在乎衣服被弄髒了，她緊緊抱著它喘著氣走回教室，一看到她的出現，所有人立刻安靜下來，見她全身都是濕泥土的骯髒模樣，每個人都皺起眉頭表現出很厭惡，她沒有多加理會同學們的眼神，靜靜的環視教室一圈，最後，將目光放在一名以前還稱作是死黨的女孩身上。

「娜娜，可以告訴我，為什麼大家要這個樣對待我嗎？」她輕輕地開口，聽得出來語氣有些哽咽。
「這、這個……」名為娜娜的女孩，一對上她那張強忍淚水的臉蛋，猶豫不決的，怎樣都無法回答。
而她們以前卻是最要好的好朋友，這回，卻因為自己的自私而拋下好友不管，原本是死黨的兩人，現在卻成了普通同學的陌生關係，全都因為自己的自私……一想到這，娜娜忍不住哭了出來，整間教室只剩下她的哭聲。
「娜娜，為什麼要哭呢？」看著昔日好友哭泣的臉，她溫柔的笑了開來，好友會哭，這不就代表了－－「我們是好朋友啊，不是嗎？」
因為是朋友，所以會內疚、會哭，她，一直把娜娜當成朋友，一直都是。
聽到如此體諒的溫柔言語，女孩哭得更兇了。

「誰跟妳是朋友？」一直站在後頭默不作聲的男孩慢慢走到她面前，冷冷開口：「妳以為妳隱瞞的很好嗎？我們大家早就知道了！妳這個出生自殺手家庭的女兒！」
「什、什麼？」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，完全沒有想到，殺手這兩個字會從同學口中說出的一天。「這就是你們最近那樣對待我的原因嗎？」如果是，她會很心寒的。
「怎麼，心虛了？」男孩將她的反應當作如此，冷漠的看著她。「我們都知道殺手是什麼意思，妳只是個殺人兇手的小孩！」
「不、不是這樣的！」她用力地搖晃腦袋，拼命想要替自己解釋。

她每天上下學都會有司機開車專門接送，但是當她發現每當自己上下車，就會有人對她投以異樣眼光，這才注意到，只有她有專車接送、只有她跟大家不同。
一直以來，在她可以上學的年紀時，就一直是父母親請家教教自己唸書，直到她七歲，總是嚮往跟同學們一起上課的想法越來越強烈，而她也是拼了命好不容易才說服父母親答應讓自己去上小學，終於可以脫離一個人在家孤單唸書的生活了，她如此渴望這樣的普通生活，就是想要跟大家一樣平凡、跟大家玩在一起。

既然有專車接送這件事情在所有人眼中是覺得奇怪，那麼自己來讀小學不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了？她可不是要吸引大家的目光才乞求這樣的學生生活，但這卻也是父母答應的唯一條件－－得有人專門接送她上下學，以保護她的安危。

但這是很奇特的上下學方式，至少到目前為止，她看到的小孩大多都是牽著父母的手一起走路去上學，而她很清楚父母親有多忙碌，所以這是不可能實現的願望。她卻也不想要成為這所學校的奇特個案，因此，她只好請求接送的司機，至少在走到學校的五分鐘路程可以放她一個人去，這樣，就跟平常人一樣了。

一直希望自己可以過著跟平常人沒兩樣的普通生活，並不是刻意隱瞞，就單單只是希望同學對待她不要是特殊的待遇，沒想到自己的努力卻造成班上同學的誤會。
她沒有問為什麼會知道這件事情，她只是很慌張的張開嘴，試圖解釋她會如此做的原因。嘴巴閉了又開、開了又閉，卻怎樣都無法發出聲音。
每個人望著她的眼神是帶著不屑、憤怒以及一絲絲的害怕，雖然她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，但是大家的表情就代表了一切，他們都相信她就是殺人兇手的女兒，奪取別人性命的殺手的女兒！
他們都這樣認定了，那麼她就算在怎麼否認解釋都無法改變他們的想法吧？
更重要的是，她無法否認這事實。
父母親的的確確都是殺手。

所以，她無法否認。

就算這裡是存在著大大小小數個黑手黨的義大利、就算殺手的存在義大利是多麼的普通……
但是，不管殺手這個職業再怎麼普通，殺人是事實，奪取別人性命、破壞別人家庭的幸福，都是不被允許的。
殺人，本就不被允許。
父母都是殺手，這是事實。

所以，她無法否認。

因為出身在父母皆是殺手的家庭，她的童年跟一般兒童不太一樣，小時後身邊同學都有玩樂的經驗，而她，卻只有冰冷的機械與槍枝陪伴。
父母因為要替組織效命，忙的不可開交，因此她的童年是很孤獨的，幾乎都是一個人度過。
所以，她很懂那種寂寞的感覺，孤寂得讓人害怕。
所以，她才想要去外頭上學，她想要交朋友、想要體驗不一樣的人生、想要不再單單只是一個人，卻沒想到，繞了一圈的結果還是如此。
她還是孤單一個人。

眾人的指責及犀利的目光都帶給她很大的壓力，大得讓她快喘不過氣來，好想就這樣轉身逃開。
就在她想要衝出這間教室時，也不知道是誰帶頭的，眾人之間開始傳出『滾出去！滾出去！』的聲音，聲浪越來越大，她不知所措的看著大家，希望能從同學們之中找到願意幫助她的人，哪怕只有一個也好，對她來說就是最大的鼓勵了，但隨她望著一張張冷淡的臉孔，期望很快的就落空了。
面對三十幾位同學們的臉，她忽然覺得，每個人都看起來都好陌生，眼前這些人，真的是當初跟她一起玩耍的好同學、一起分享喜怒哀樂的好朋友嗎？

彷彿……過去種種的快樂回憶，全都是虛假的。
就連她待在班上的日子，似乎都是虛無、都是她自己幻想出來的。
這種陌生的環境真的是她上學的地方嗎？
如果是，為什麼，她覺得好陌生、好疏遠？
她已經什麼都分不清楚了，哪邊是現實、哪邊是夢境，她已經分不清楚了。

才一個九歲大的孩子能忍受這樣的壓力多久？
她忍耐許久的淚水終於潰堤，只是這小小的哭泣聲，還是被那恐怖的聲浪給掩蓋過去，那微弱的哭聲仍舊被同學給忽略，沒有任何人願意站出來安慰或是支持她，沒有半個。
直到這刺耳的聲音越來越大聲，聲音大到吸引了老師的注意，當老師一踏進教室，立即被背對著自己的一排背影給嚇壞，還從同學跟同學之間的縫隙中看到了站著一名女學生，孤單一人看起來是多麼的徬徨無助。
這是怎麼樣的一個班級？平時不是和樂融融相處愉快嗎？今天……是怎麼了？完全不敢相信，竟然會從才七歲大的孩子們口中聽到如此犀利的言語，教學教了這麼多年，頭一次碰上。

「安靜！通通給我安靜！」老師板起臉，在門邊朝裡頭用力喊。
喊了好幾次，聲音才漸漸停止，老師走到她的旁邊，語帶憤怒的開口：「你們是怎麼了？為什麼要欺負她？老師平常不是教過你們，同學之間要好好相處嗎？」
「老師！妳也被騙了！她是殺人兇手的女兒！！」有些人異口同聲地回答。
「殺人兇手的女兒？……這是怎麼回事？」老師皺緊眉頭，無法理解自己學生在說些什麼。
「老師……。」她擦了擦臉上的眼淚。看到老師的出現像是見到曙光一樣，她怯懦懦地拉了拉老師的衣角。
老師低頭對她露出個微笑，「乖，妳先到外面等我一下，好嗎？」
她乖巧的點頭，在眾人的目光之下一言不發地走出教室。

「好了，班長，跟我解釋剛剛是怎麼一回事。」聲音還是很生氣。
她真的沒想到自己帶的班級竟然會出現這樣的集體排擠事件，這事如果傳到校長耳裡，沒面子還是小事，因此丟了飯碗才是真正的得不償失。
「老師，是這樣子的……」被點到名的班長，從大家之中走到老師身旁，開始述說他們這一切行為的理由。

她一踏出教室，那鼓無形的壓力這才沒了，她鬆了口氣，慶幸老師叫自己出來，不然她真的會無法待在那樣難以呼吸的空間裡。
左晃右晃，怎樣就是無法讓自己平下心來，就算看著校內的公告，卻連半個字也無法入她眼。
等了好一會，她終於看見老師走了出來，略帶著期待的心情小步跑到老師身旁，卻在只有十公分的距離停下腳步，她似乎看到老師慌張的神情，為什麼要慌張，是錯覺吧？

「……大致上的事情老師都知道了，不過同學們的言詞不能代表什麼，而且就因為這樣欺負妳，這樣也太過分了。」老師蹲下身讓自己跟她同高，輕輕抓著她的雙肩，「老師要跟妳的父母親談一談，今天這個樣子妳不適合上課，先回家去，好嗎？」說完，老師很溫柔的看著她。
「老師……請妳相信我，我不是故意的。」
「嗯，沒證據啊。妳今天應該累壞了，先回家吧！」老師避重就輕的回答，催促她趕緊回家。
「是……。」她有些失落的點頭。
在老師跟她告別轉身離去前，她似乎捕捉到了老師眼底流露出的一點害怕。
有些恍然大悟的，老師跟同學們一樣，都怕她吧。

就因為她是殺手的女兒。

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，這還是她第一次自己回家呢，沒想到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。
揹著書包走在巷子裡，回想這幾天大家對待她的態度，心情逐漸沉重。

難道、因為身為殺手的女兒，就不能跟大家一起相處嗎？
難道、因為身為殺手的女兒，就得承受大家異樣眼光嗎？
難道、因為身為殺手的女兒，就要忍受大家害怕自己嗎？
如果這樣的身分得一直面臨這些問題，那麼，她可不可以不要當殺手的女兒？

她被欺負也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了，可是每當面對這情況，都讓她覺得疲累，不管是身體還是心靈上的。
什麼時候，這些行為，才可以停止？
想到此，她忍不住地又掉下淚。
一發現自己落淚，她以手用力的擦了擦臉，淚水卻怎樣也擦不乾。
她不想哭的，明明不想哭的……面對這些事情她早已習慣了，怎麼今天還會因為同樣的行為而哭泣？已經很久沒因為被欺負而哭了。
今天過後，她得更加堅強。
然後，擦乾淚水、挺起胸膛，邁開步伐繼續勇敢面對下一個今天。



　×　待續